海啸苦难与上帝信仰

基甸

2004年圣诞节次日在南亚发生的海啸经整整一个月了，网上关于海啸的讨论仍

然在继续。海啸所造成的巨大灾难，引发了人们对宗教信仰的质疑和争论。新

语丝刊载了中文网上比较有代表性的两篇文章：

华尔街日报：《灾难考验宗教信仰》

http://xys.dxiong.com/xys/ebooks/others/science/misc/tsunami7.txt

良忠《人类无法抛弃自己》

http://xys.dxiong.com/xys/ebooks/others/science/misc/tsunami30.txt

华尔街日报的文章描述人们目睹灾难以后要为灾难的“悲惨景象讨一个说法”，

然而这个时候宗教（宗教人士）却似乎“无言以对”，宗教人士表示“在面对

此类苦难时保持信仰比较困难”。海啸灾难“考验宗教信仰”，也向相信上帝

存在的有神信仰提出“此次灾难中上帝何在？”的巨大的严重的挑战。同时该

文也指出不同宗教信仰基于其不同的神学对上帝与苦难的问题会作出不同的反

应：“或是（相信这是上帝的）惩罚、或是激励人们更虔诚的信仰，或是伸出

援助之手的重要机会”。

良忠的文章虽然主要是在批驳“极端环保主义者”“敬畏自然”的观点，但把

“上帝”也一起拉进来批判。实际上良忠更加尖锐地用“上帝与苦难”来质疑

和批判了有神论的上帝观，而且特别针对基督教信仰。良忠把“上帝，天谴，

敬畏自然，原罪。。。”这些观念称为“思想病毒”和“昏谬之辞”。他以充

满激情的文笔“起诉上帝”：

>>>>米诺斯文化的衰亡，庞贝城的消失，玛雅文明的覆灭，三次肆虐于欧洲造

成一亿三千七百万人死亡的黑死病，里斯本的大地震，二十世纪初夺去两千多

万条生命的流感，二战留下的满目创痍的世界，六百万犹太人的被屠，邪教的

肆意横行，爱滋病的日益猖獗，每年都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飓风、

洪水，还有近日的印尼海啸……上帝难道不能创造出稍微象样的东西？它对自

己的子民的死活竟如此无动于衷？如果上帝存在----超脱于自然规律和逻辑法

则地存在着（以逃避大量证据对其“全能”和“至善”不可兼具的指控），就

其表现来看，它完全是一个血腥残暴、阴险歹毒、极富表演才能和煽惑力的家

伙，人类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如此危险且攻击性十足的恶魔，乞求于子虚乌有

的救赎，那最终的归宿便真的是地狱了！必须指出的是，不存在标榜的大奖和

中彩概率低是两回事，没有善良的上帝和难以受到上帝的垂青也是两回事。事

实表明，没有上帝或有着一个邪恶的上帝。里斯本大地震动摇了许多人心目中

上帝的形象，全能至善的主能怎能让这种灾难发生？所谓“现有世界是所有上

帝造物中最好的一个”的回复丝毫不能应对这一责问，它不能使基督教的合理

性增加一丁半点，只能更加暴露基督教的虚妄为了圆谎，更为了攻击异己，基

督教徒便散布天谴论的判词：死者是罪人，触怒了神灵，因而遭致惩罚。亡者

何辜，罹难后还要被污蔑！而今，基督教人士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印尼海啸事件

上作这种诠释。却轮到极端环保主义者指点江山。。。”<<<<

本文的主题不是怎样看待“敬畏自然”的观点。对基督徒来说，自然和人都是

上帝的创造，因此基督徒应该“敬畏上帝”（而不会崇拜自然），基督教的信

仰既非以自然为本（中心），亦非以人为本（中心），而是以上帝为本（中心）。

当然，按照基督教信仰，上帝也赋予人“管理”自然的责任和权力，因此人应

该尽自己的本分爱护自然，珍惜自然，在这一点上基督教信仰与“环保”理念

并不矛盾。

面对巨大的灾难，人们难免想要“讨一个说法”。本文的主题是基督教信仰和

神学对“上帝与苦难”这个非常古老的难题的言说。这种言说当然是有其困难

的。对基督教信仰是如此，对其它宗教和无神信仰也是如此。苦难本身具有奥

秘的性质。而更重要的是，人类的苦难其实更需要的是慰籍、悲悯和承载，而

不是理性的（神学的）解释。人有理性，但是人的心灵并不是只有理性。“理

性主义要求永恒真理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不为人或神的意志为转移，二加二

等于四成为主宰世界的铁律，无论人在它面前如何如何悲伤、恐惧、流泪、哭

泣、诅咒、流血、死亡，理性永远是最高法官”，然而“人类的苦难仍比海洋

里的全部沙子更沉重，人的生命比永恒真理更重”。（陈颀《理性荒原上的旷

野呼告》http://www.ewen.cc/books/bkview.asp?bkid=73004&cid=163592 ）

当然这不是说神学对“上帝与苦难”的问题从来都是“无言”的。就基督教信

仰而论，“上帝与苦难”是一个非常“经典”也最为常见的质疑上帝的存在的

问题，基督徒对此问题一直有深刻的思辨。在网上，这个问题也同样是很“古

老”的议题，一些旧的文帖存档于以下网页：

[“上帝与苦难及邪恶”专题网页]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kunan.html

良忠的“起诉”实质上仍然是以苦难的存在来证明基督教的“全能”和“至善”

兼具的上帝不可能存在，即“苦难论证”的经典质疑和辩驳。假如上帝不需要

兼具100%的“全能”和100%的“至善”，良忠对上帝“血腥残暴、阴险歹毒”、

“危险”、“邪恶”的指控就已经不成立，因为苦难的存在最多只能证明上帝

或者不是100%的“全能”，或者不是100%的“至善”。正因为基督徒信仰的上

帝确实是兼具100%的“全能”和100%的“至善”，用苦难的存在来质疑上帝的

存在才有逻辑上的可能。

然而“苦难论证”本身即使从纯粹逻辑上来说也并非严密。比如就其论证的前

提而言，“无神论者的立场是‘若有至善者，则至善者必欲阻止苦难发生。’

但这是不必然的。因为，我们可以想像到在一个可能世界里（可能就是我们这

个世界！），我们需要苦难来彰显善。例如说，我们需要懒惰来彰显勤奋；怯

懦来彰显勇敢；地震、海啸等天灾来彰显人类面对危险时的智慧和忍耐，等等。

此外，我们亦可想像，由于自由意志（free will）是相比之下最高的美德或

善，因此神便必须让人类有能力为恶，否则便不能称为自由。”（陈成斌

《“苦难论证”的不健全处》，http://godoor.net/jidianlinks/ccb-kn.txt ）。

自然灾害中虽然没有人类的意志在起直接作用，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痛苦、

磨难都是由于人作恶，而不是由自然带来的。即便是自然灾害，如果人类是上

帝创造我们应有的样子，那么其危害也会缩小到最低程度甚至消除。以饥荒为

例，如果每个人都‘爱人如己’，您想还会有人饿死吗？这一领域的专家们告

诉我说世界上的粮食完全够人类消费。因为那些已经拥有超过所需的人的囤积，

使得需要粮食的人们挨饿。。。即便是孟加拉国的洪水，也主要由人类对环境

的不关心（比如臭氧层的损坏）以及孟加拉国人民的福利没有得到保障（比如

房屋防水性太差）而间接引起的。。。”（刘健节译《为什么上帝要创造地震

与饥荒？》，http://www.godoor.com/xinyang/article/xinyang14-15.htm ）

“随着人类科技文明的进步，天灾与人祸的分野已不再是断然的泾渭分明。例

如非洲大陆长久以来严重的饥荒问题，除了种种自然因素如久旱、土壤贫瘠以

外，第一世界国家对他们所长期实行的掠夺式资本主义经济实也难辞其咎。”

（slipper《基督教苦难观》，http://www.gongfa.com/jidujiaokunanguan.htm ）

另外，基督教信仰是“超自然”的，人类不是唯一有“自由意志”的被造，拥

有“自由意志”的还有“灵界”的“天使”和“魔鬼（撒旦）”，连自然（受

造之物）也“服在虚空之下”和（魔鬼）“败坏的辖制“之下（新约《罗马书》

第8章）。这一点也是局限在自然主义的封闭范畴之内的“苦难论证”无法涵盖

的。

基督徒如此相信是不是良忠所谓的指责“死者是罪人，触怒了神灵，因而遭致

惩罚”的“天谴论”？绝对不是。良忠义愤填膺的控诉是建立在对基督教误解

（或者曲解）的基础上的。基督教信仰的确不把苦难跟邪恶及人的罪性割裂开

来。创世纪记载，人类始祖犯罪（背离上帝以自我为中心）以后不但人受到诅

咒，连自然也受到连累。我们今天诚然生活在一个已经被罪性和邪恶所污染的

世界，所有的受造跟我们一样“叹息劳苦”“切望等候”上帝的救赎。但是苦

难与罪性（邪恶）的关系在基督教信仰里面绝非良忠所谓的“天谴论”那么肤

浅、那么直接的“报应”。罪性（邪恶）带来苦难，往往是通过他人或者通过

败坏了的自然临到受害者。基督教信仰非常明确地否认人遭受苦难一定是受害

者自己罪恶的报应或上帝的惩罚的观念。圣经里面言说苦难的最重要的一本书

是古老的《约伯记》（旧约），而《约伯记》的主题是约伯这个义人（不但在

人眼里而且在上帝眼里都是义人）遭受巨大苦难带出来的“天问”。在新约

《约翰福音》第9章里，耶稣的门徒带了一个生来瞎眼的人来问耶稣“这人生来

是瞎眼的，是谁犯了罪？是这人呢？是他父母呢？”，耶稣明确地回答说：

“也不是这人犯了罪，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随后医治了那人。在新约《路

加福音》第13章里耶稣教训门徒不要自以为受害的人比自己更有罪，耶稣说

“你们若不悔改，都要如此灭亡！”。这对基督徒是一个很好的提醒。面对苦

难，我们可以，也应该对我们自己的个人的罪恶警醒悔改；苦难可以，也应该

更激励出我们悲悯苦难、爱人如己的爱心。但是我们绝对不应该自以为义、

“替天行道”式地指责他人，对苦难妄加解释。（当然，当今世界有数以亿计

的基督徒，很可能有个别的基督徒会“迷信”良忠所说的那样的“天谴论”。

但大多数基督徒并不同意这样的冷漠刻薄的论调。因此用这样的“天谴论”来

批判“基督教”甚至质疑上帝显然是不公允不合理的。至于其它宗教信仰的各

种解释，则更与基督教信仰和基督教的上帝无关了。）

实际上，按照良忠清楚表明的自己的无神自然主义的信仰，“从来没有救世主

。。。不存在创造世界并左右人类命运的人格化神灵，也没有任何超自然的事

物。”既然如此，苦难的存在跟上帝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人用苦难的存在来质

疑上帝无异于大战风车。良忠把科学当做“黑暗中的蜡烛”，但是科学又能给

“资源匮乏、疾病缠身”、“病困而终、尸骨无存”的人类苦难的现实带来救

赎吗？如果没有上帝，只有自然，而自然是谈不上善恶的，那么面对海啸灾难，

理性的回应就只能是“自然如此”，没有更多好说的。科学的解释并不能给任

何人的心灵带来慰籍，理性在人类苦难面前显得如此冷漠无情铁石心肠。

苦难是各种宗教、信仰和哲学都无法逃避的主题。面对苦难的现实存在，“我

们如今有的选择是：(一)承认这个事实的压倒性与必然性，进而否定上帝的存

在，否定一切美善价值与公义理想，做一个愤世嫉俗的犬儒、冷眼旁观的虚无

主义者，或随流偷生的苟活者。(二)宣告上帝不存在，人不能妄想倚靠外力搭

救，只能自力更生，自行搭建一套完全建造在人间基础之上的价值。(三)宣称

在不义的现实之外尚有一个正义的理想，而此理想(信仰)乃建造在一个超越人

间现实的基础上，然后藉以反抗现实，认定真理至终得胜”。（梁家麟《苦难

与上帝》，http://godoor.net/jidianlinks/ljl-kn.htm ）然而即使勾消了上

帝，人类的苦难仍然得不到说明，也丝毫得不到减轻。无神论信仰/哲学和虚

无主义者提倡人自己承担自己的命运--包括苦难的命运，结果实际上是使人自

己成为人类无边苦难的被告。

更重要的是，基督教的上帝是一个悲悯、认同人的苦难的上帝。“在上帝的眼

里，人类的苦难比什么都沉重”（陈颀）。因此，因为苦难的存在而拒斥上帝，

这种拒斥在基督教信仰这位受难的基督面前是完全无效的。正如刘小枫所说：

“在所有宗教中，只有基督精神提到了与人的受苦不同的上帝的受苦。这不仅是

基督精神的重大特质之一，亦是基督教神学的重要内容之一。。。

上帝是超验的、绝对自在和绝对无辜的，但他在十字架上无辜地承受着此世的受

苦和折磨，以至最终被钉死。十字架上的受难牺牲是神性的上帝的显现，是基督

信仰的基本体认。。。

上帝降临十字架是受苦，表明上帝最痛心于人的受苦，并以自己的挚爱来分担人

的受苦。上帝的受苦是主动的，这种主动受苦与挚爱的行为同一，上帝的挚爱表

达为上帝的‘分担痛苦’--分担人的受苦，用神学语言讲，就是上帝与人的受苦

和死亡认同。。。

只有圣经中的上帝、耶稣基督的上帝才受苦。。。只有圣经中的上帝才使人在无

意义的苦难和死亡中，在苦难以至灭亡和失败中找到某种意义，这意义即：最终

的胜利不会是苦难、不幸和死亡，而是爱、正义和和平，耶稣基督的上帝是作为

生存难友与人并肩而立的上帝，与受苦的人休戚与共的上帝，是一位同情的、与

人患难与共的上帝，他在未来将改变一切，把人从罪恶、苦难和死亡中解救出来

，把人类引向终极正义、彻底的和平和永生的上帝。。。受苦只能在耶稣的受难

和受死中获得某种意义。这意义即：即使在黑暗中，在悲伤、痛苦和不幸中，受

苦者也能遇见以遣出自己的独生子耶稣为人受过地惨死来爱人类和关怀人类的上

帝，从而，无论什么苦难和不幸都不能扼杀上帝在耶稣的受难中启示给我们的拯

救之爱和希望。依据人的受苦否弃、拒绝以至诅咒在十字架上受苦的上帝的理由

在哪里？。。。”（刘小枫《走向十字架上的真--20世纪基督教神学引论》，上

海三联文库，p139-141）

海啸的苦难是否挑战基督徒的上帝信仰？华尔街日报的文章说“这次灾难既考验

著宗教信仰，又令宗教信仰获得新生”。海啸的苦难可能让一些人对上帝的信仰

产生动摇，但也可能帮助我们反思基督教信仰的真义，从而得到信仰的“新生”。

2005-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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