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伦理”和“上帝死在奥斯维辛”

作者: 绘里 （2004-08）

 
读达功最近讨论宗教的帖子，里面有这样一句关键的话：

“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告诉我们，资本主义社会的繁荣
和发展，是基于基督教（新教）的产生和发展而来的”

在简体中文世界里，大部分称引韦伯的人的确是这样来理解他的这本名著的。

我以为，这样理解韦伯的人，一般来说，都没怎么看过韦伯那本书，而是从传阅
序跋一类文字里面，得出这个以讹传讹的印象的。

因为事实上，就在那本书里，韦伯清清楚楚地反驳了这个所谓的“韦伯观点”：

“我们根本不打算坚持这样一种愚蠢的教条主义的论点，即资本主义精神就上述
解释的暂定意义而言的产生仅仅是宗教改革的某些作用的结果，或甚至认为资本
主义作为一种经济制度是宗教改革的造物。人所共知，资本主义商业组织的某些
重要形式，这在宗教改革之前业已存在，这一事实本身就是对这种论点的有力驳
斥。相反，我们只是希望弄清楚宗教力量是否和在什么程度上影响了资本主义精
神的质的形成及其在全世界的量的传播。更进一步地说，我们的资本主义文化究
竟在哪些具体方面可以从宗教力量中找到解释。”

看了这一段，韦伯的原意应该很明确了：他说的是一种伦理（新教伦理）在一定
时间内助长了一种精神（资本主义精神），而不是一个制度（新教体系）产生了
另一个制度（资本主义社会制度）。

韦伯之所以是韦伯，而不是马克思那种找到一个解释角度便欣欣然用之于全天下
的哥猜家，很大程度上在于这种有一分事实说一分话的严谨和精确。否则的话，
日韩台港新的资本主义第二波早就可以对他的论证构成挑战了。

但是，韦伯之被误读，其恶果恐怕还远不止是学术考证意义上的；在把韦伯的论
述误解为“资本主义发展基于新教改革”之后，许多中国人循着“新教出现产生
资本主义 ==〉中国需要新教来推动资本主义”这一理所当然的思路，得出了基
督新教才能救中国的结论。而且持这种观点的人还很不少。

虽然韦伯的澄清文字表明，他早就料到后人会简单线性地理解他的论述，但后人
会认认真真地从他的书里得出具体的救亡战略来，恐怕还是他老先生始料未及的。

说得严重些，用世俗的成功来证明某个宗教的光荣，某种意义上来讲甚至可以算
是对宗教的亵渎。某国某族世俗方面的成功，证明他们所信仰的宗教是伟大的？
那么如果他们世俗方面不成功，是否就说明他们所信的必然错误？

二战期间和战后，欧洲传诵着这样一句话：“上帝死了，死在奥斯维辛”。我以
为，说这话的人，首先就没有起码的宗教精神，所以对他（她）来讲，本来就不
存在神死不死的问题。

真正的信仰决不保证个人或者民族命运的一帆风顺；如果有宗教如此保证，那她
和符咒风水一路的民间习俗就没有分别。

耶稣若有知，不会喜欢别人用资本主义的繁荣来证明基督教的伟大；正如瑜珈士
不会喜欢一般人用“强身健体”来夸奖瑜珈一样。正因为如此，每当我看到任不
寐先生走“基督教救国”的路子时，总不免替他捏一把汗：宗教是可以救国的，
但教徒把宗教当成救国的工具，可就有些危险了——对他自己的信仰，对他自己
的世俗事业，都是如此。 

 
原发“独立评论”
http://209.108.201.123/XHC/XHC.asp?ID=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