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方舟子《谁是科学的敌人？》
作者：基甸
最初发表：网易宗教板 （200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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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杂志原帖：《宗教、迷信和科学》http://godoor.net/jidianlinks/tm-zjkx.txt
方舟子《谁是科学的敌人》http://xys.dxiong.com/xys/netters/Fang-Zhouzi/essays/kexue_zongjiao.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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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科学的敌人”？舟子这篇帖子的“结论”无疑是想说“基督教”
是“科学的敌人”--而且也是“理性”的敌人。可惜的是，舟子自
己在这篇帖子里面却有不少不“科学”、不“理性”或者甚至可以说
是“迷信”的东西。舟子长期以来以“科学”、“理性”的“党代表”
自居，在中文网络上“大战”“宗教”、“伪科学”和“迷信”，这
篇帖子的标题和内容正是一种绝妙的反讽。
“田先生”的文章不是没有毛病，“方先生”个别地方“批”得也不
无“道理”。田兄所谓“经过哲学的改造后，已经将信仰基本上建立
在理性的基础上”的“基督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基督信仰”，我
们大可象舟子一样进行质疑。田对萨根和威尔逊等“科学普及者”的
“宗教观”也许也有舟子指出的误解--虽然田兄提他们也许只是推崇
他们的“科学理性的精神”。（古尔德的书我没有看过，也不知道具
体内容讲了些什么，从田兄的简略介绍里面也看不出来古是否跟威尔
逊一样“科学主义”。。。）但是如果说田兄对基督教信仰“会错意
”，舟子的“反驳”就更是“表错情”。
舟子“反基”历来擅长“捡漏”，有时候运气好也真地能抓住一些基
督徒讲话里面的漏洞，这次抓的，却好象不是基督徒--我看不出来田
兄有自称是基督徒的意思。“捡漏”的“打”法本身有一个漏洞，就
是成功地批驳了某个基督徒在某一方面的具体论点或者论据，跟“驳
倒”了“基督教”（尤其是基督信仰）完全是两码事--正如网友曾经
反复跟舟子“科普”的“推翻对上帝存在的证明跟证否上帝的存在是
两码事”〔参考文献1〕一样。--看来舟子仍然没有从“科普”中学到
功课。舟子长期以“宗教批判”为己任，投身“反基”事业，“阶级
斗争”的弦未免绷得太紧，其实照我作为一个基督徒看，田兄的文章
也许算是中国知识分子（舟子所谓“学者”）对“科学与宗教”的一
个向度的思考，但是其中的“思维方式”和“信仰先设”却基本上仍
然是“人本主义”、“理性主义”的，跟“真正的基督教信仰”并非
完全相容，所以根本不能代表“基督教”的观点，而舟子愣从“学者”
的字里行间“解读”出“引进基督教”的险恶用心，将田“学者”打
成“跟在西方学者後面吹捧基督教”的反动分子，实在也是“宗教热
忱”导致的“神经过敏”，这样的“批判”对田先生也是极不公道的。
文章在《读书》上发表跟咱们在网上瞎侃多少还有点区别。这好象也
是舟子特别忿忿然的原因之一。不过说到《读书》和“基督教”，我
倒是知道在国内思想界、学术界颇有影响的“文化基督徒”当中的
“领袖”人物刘小枫曾经在《读书》上发表过不少文章（有些用的是
其它笔名）。跟田先生完全不同的是，刘被（学术界和教会）称为
“文化基督徒”（这个称呼本身可能大有问题），而且他自己更是多
次公开表示自己是“认信”的基督徒。我手头有一本《读书》丛书，
《这一代人的怕和爱》，就是刘小枫在读书上发表的文章的专集（其
中《怀恋冬妮亚》等也已经有人抄到网上）。不知道舟子看过基督徒
刘小枫的在《读书》上发表的那些文章没有，有没有同样的“出离愤
怒”。不过无论如何把可怜的田先生抓来批斗是很“糖即可得”的。
舟子另外一个“反基”“致胜的法宝”就是只逮住“作为宗教的、历
史的”“基督教”穷追猛打，而紧闭双眼不愿（敢）面对“作为信仰
的基督教信仰”。前者基督徒也“反”--“网上基督徒”就更是这样。
而舟子从来是把“宗教”跟“信仰”混同的。避开“信仰”的“打”
法固然“胜”率很高，却未免有不公允和肤浅的嫌疑。
关于“基督教信仰与科学理性”的话题，方舟子跟基督徒在网上已经
有过大量的辩论，“驳方集”〔2〕里面大多数的帖子都在这个主题
的范围内。最最简单化的说，基督徒当然相信“真正的基督教信仰”
是超越理性的，但是同时基督教信仰却是不反理性的。“以信求知”
的“知识论”带出来的正是“理性”的精神--正如“网上基督徒”在
与方舟子辩论的“信仰实践”中所表现出的那样。而“理性”与“理
性主义”是根本不同的两件事情〔3〕。舟子显然没有将两者的区别
搞清楚，所以在论证“基督教的反科学、反理性的本质”的时候产生
很多混淆。
舟子为了论证“基督教的反科学、反理性的本质”，举了一个例子，
就是“基督教神学总设计师”奥古斯丁的“反科学、反理性”言论。
我知道很多稍微了解一点基督教神学史的朋友看到那一段也许都会露
出“梦啦丽莎般的微笑”--这个“例子”也许是舟子这篇里面最大的
败笔。奥古斯丁对以“信仰寻求理解”为目的的基督教神学的建立有
伟大的贡献当然是事实，而视奥古斯丁在“以信求知”、“三位一体
”、人论、智慧观等等方面的杰出神学思想为无物，在他汗牛充栋的
神学著作中撇开上下文挑出那么一段话来“证明”“基督教的反科学、
反理性”，实在是比较“断裂琐碎”的“茅招”。（如果要这样断裂
性地“引用”，我怀疑也许我们也能从舟子崇尚的那些“伟大的古希
腊”大师的话里面找到“反科学”、“反理性”的“片断”。。。）
在中文网上，小灶曾经翻译过奥古斯丁的一篇“证道”，其中就包括
对信仰与理性的关系的精彩的阐明〔4〕，可惜舟子大概是没有看过的。
要在一篇网帖里面详细介绍奥古斯丁的神学思想显然是不可能的。不
过我自己最近读甘霖（Albert Greene, Jr）的《基督教与西方文化》，
其中讲到奥古斯丁的一些内容非常不错，这里简单谈谈。
甘霖认为建立在创造、堕落、救赎之上的基督教世界观与其它三种世
界观的冲突贯穿于西方文化的内在发展。这三种世界观就是希腊、罗
马的物质／形式世界观，中世纪的恩典／自然世界观和人本主义的自
由／自然世界观。
甘霖在论及奥古斯丁对“古典主义”的反抗的时候说，古典主义依赖
理性来对现实作真正的描述，但理性存在与物质／形式世界观的形式
本质内。古典主义的自然观把自然视为一封闭体系，其法规决定一切。
而奥古斯丁提出的基督教信仰“以信求知”的“认识论”，把信心放
在理性的前面，以人对上帝的自我启示的相信为出发点，以理性寻求
对信仰的理解，由此“理顺”了信仰与理性的关系。奥古斯丁崇尚真
智慧，但他强调智慧具道德性，而不只是理智上的。奥古斯丁在罪与
恩典的教义和三位一体的教义中对人性和人格的价值作出清晰、精辟
的“言说”，并以此与古典主义分道扬镳。如果要说奥古斯丁有什么
“历史局限性”的话，那恰恰正是他在“理性”的问题上试图“引进”
希腊哲学思想用于基督教神学或者“圣经的哲学”的诠释，深受“新
柏拉图主义”影响的他仍然未能与物质／形式的二元论世界观“彻底
划清界线”。奥古斯丁的神学和哲学思想改变了西方文化的思想形态
一千年之久，他的伟大之处自不待言，而其“历史局限性”对西方文
化後来的发展倾向的“伏笔”性的影响也值得注意〔5〕。
舟子在这篇里面大谈希腊罗马的理性精神，并诗意盎然地为“理性主
义”、“科学主义”的“神话”（我认为已经可以称为“宗教”）唱
出赞美诗。不错，希腊罗马的理性精神与基督教信仰、传统可以说是
西方文化的“两个轮子”（如刘小枫兄所言），然而对这“两个轮子”
与理性、科学、理性主义、科学主义的深刻关系在舟子那里恐怕是一
塌糊涂的--对奥古斯丁的“反理性”的“会错意”也许就是一个很好
的证明。
基督教信仰与近现代科学的诞生与发展的关系，决不是舟子讲的那么
肤浅。现代科学确实并没有诞生在多神宗教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中，而
其诞生也不仅跟文艺复兴有关。谈到“伟大的科学家同时是敬虔的基
督徒”，不应该不提宗教改革的影响。科学革命不是在非基督教的文
化背景中开始，并非是一个偶然的历史现象。基督信仰相信一位有主
权、掌管万有、按照理性行事的上帝，而正是这样的信仰导致相信宇
宙万物有次序、有规律、有法则的“科学”精神。所以一个热心的基
督徒本著上帝的旨意尽心进行科学研究，同时做一个优秀的科学家，
本身是荣耀上帝的。然而从“思想史”的角度看，启蒙运动以後“自
然”与“恩典”、“自然”与“超自然”分离和割裂使得它们变得毫
不相干，“科学主义”才成为“主流信仰”，而当科学“打手出界”
要控制宇宙、最终甚至操纵人类的时候，科学的目的不再是为了了解
而成为宗教性、“终极”性的东西（网上大侠们所谓“科学教”的戏
称其实很有点“道理”），“科学主义”消极甚至危害性的後果就必
然产生--而且也已经产生，这在廿世纪尤其明显。所以田兄的那些问
题自有其“合法”性，舟子戴上“信仰的眼镜”的“一一解释”并不
能将其中包含的更深一层的“信仰--文化”的问题打消掉。思想的深
刻和肤浅确实是有差别的--比如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的学术价值被人如此推崇，而舟子数年如一日的“反基”仍然停留在
“美国本科生作业”的水准，恐怕就确实是有一些差距。
关于“科学史”的话题，网上一乐兄曾经在《宇宙观与科学》一帖中
有非常精彩的论述〔6〕，这里不再重复其中的观点。从宗教改革到启
蒙运动的科学的发展，一方面，我们可以心悦诚服地同意“现代科学
若不是发自尊崇圣经的基督信仰的精神与动力，就不可能孕育出来”
〔7〕，另一方面，对科学解决人类问题的“信心”的高涨，也为远离
创造、堕落、救赎的基督信仰世界观的人本主义“现代二元论”埋伏
下“祸根”。当然，不是所有的人--包括基督徒和非基督徒的思想家、
科学家--都对“科学”盲目“乐观”甚至把它当成“宗教”（“偶像
”），比如我们至少知道历史上就有一个身为非常理性的科学家、而
同时意识到单靠理性的危险、反对“科学（至上）主义”的人--那就
是网上明人兄曾经论证比方舟子更为聪明的帕斯卡〔8〕。
舟子为了证明威尔逊是“科学主义者”，专门抄了威师爷的豪言壮语
上来。威尔逊关于“科学唯物主义（作为）一种高贵意义上的神话”
的“宣告”的确道出人本主义与科学主义的“科学--宗教观”的“精
髓”，舟子“跟在西方学者後面”对其“科学能够将宗教完全解释为
一种物质现象”甚至“科学也能给予人类所谓「终极关怀」”的“乐
观”“预言”也大声地作出“我相信（！）”的“信仰宣告”。（“
科学。。。能给予。。。关怀”语文上似乎有点病句之嫌，不过“原
文如此”。）基督徒反复在跟舟子的辩论中指出我们跟舟子的分歧是
“信仰之争”而不是“科学”、“理性”与否的实质，舟子这篇里面
的这一段“信仰宣告”再一次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证据。
舟子用“文革与改革开放”来类比“基督教与科学”完全是不通的。
不过提到“文革”等等，倒是值得“思考”。关于人本主义，基督徒
与方舟子已经有过很多的“信仰之争”，这里只要给一篇“参考文献”
〔9〕就好。而最近在网上也看到一些中国知识分子对“科学与宗教”
（“科学与信仰”）的非常不错的“反思”〔10〕。人本主义、理性
主义及建立于其上的那些名目里面包含“科学”等等美丽的字眼的
“主义”们在二十世纪经过了“实验”和“实践”，带给人类的灾难
除了两次世界大战，当然也包括“文革”--中国也成为那些“主义”
的失败的实验场。用舟子式的语气说：这些“主义”曾经给中国人带
来如此深重的苦难，到今天还有人把那些东西当成“宗教”一样来赞
美、在中文网上“推销”，是中国人的大不幸。今天有一些中国知识
分子--不仅仅是基督徒--对那些“主义”开始真正深刻的反思，却也
许是我们的大幸。
历史已经跨入廿一世纪的门槛，今天的西方文化也许正在走向危机的
巅峰。人本主义的自由／自然世界观发展到今天，已经步入“後现代”
的“反理性”的“荒谬”。这个时候在知识分子密集的网上仍然有人
要“引进”那些破产的“主义”，倒是非常需要我们有独立思考的精
神加以“批判”的。
基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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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对话《“反基督教的逻辑原理”与“证明上帝存在的方法”》http://godoor.net/jidianlinks/dh-zhm.txt
〔2〕“驳方集”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apologetics.html
〔3〕基甸《浅谈“以信求知”》http://godoor.net/jidianlinks/yxqz.txt
〔4〕小灶译《奥古斯丁：证道第四十三篇》http://godoor.net/jidianlinks/xz-43.txt
〔5〕Albert Greene, Jr,
"Christianity and Western Culture",中译本
44-45页。
〔6〕一乐《宇宙观与科学》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yl-yzg.txt
〔7〕Arend Van Neeuwen,
"Christianity in World History: The Meeting of
the Faiths of East and West", p330
〔8〕明人《帕斯卡聪明还是方舟子聪明？》http://godoor.net/jidianlinks/mr-psk.txt
〔9〕基甸《无神论的信仰与人生的意义--回应方舟子“无神论者是什么”》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jd-wsl.htm
〔10〕周小安《科学、信仰兼容论──写在“五四”运动八十周年之际》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zxa-kx.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