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无神论和有神论


作者:伊非凡 提交日期:2006-5-24 [
关天茶舍]  

  
  无神论者喜欢思考、崇尚理性,但他们往往误解有神论者盲目相信,抛弃理性。事实上,很多有神论者同样要思考、更不排斥理性。“理性应被用于一切事物,正因为人被赋予理性,他才是唯一按照上帝形象的被造物。”(贝伦伽尔)“有了信仰以后不再诉诸理性是疏忽。”(安瑟尔谟)“恩典并不摧毁自然,它只是成全自然。”(托马斯阿奎那)
  
  关天茶舍有很多讲理的无神论者,也有很多讲理的有神论者,但往往谁也说服不了谁。抛开彼此的情绪性执著不论,双方无法沟通的原因更在于彼此在思考时秉持了不同的推论前提:无神论者相信上帝不存在,没有灵魂永生;有神论者相信上帝存在,灵魂永生。对于上帝是否存在,灵魂永生,无神论者无法否证,有神论者无法证明。对此,双方都只有一个“信”字做底牌。(有柳之坪网友在某贴的跟贴中提及“基督徒都是在预先假定《圣经》上关于耶稣的事迹都是真实的”确也是真知灼见,但他能否否认自己在下结论之前没有预先假定《圣经》上关于耶稣的事迹不是真实的呢?)由于无神论者与有神论者在各自不同的前提下思考问题,所以分处两个“阵营”之人只能在各自的“阵营”内才能引起共鸣。双方都在自己的思维体系内思考,双方的结论或价值选择都不“荒谬无理”。现举两个引起无神论与有神论者因不同的“信”而进入不同思维框架,而且结论或选择都“有理”的例子。
  
  (1)典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一个俄罗斯士兵在辽远的亚细亚国境上,被亚细亚人掳去,人们强迫他放弃基督教,转信伊斯兰教,不然立即就要折磨死他,但是他不答应改变信仰,甘心承受非刑,被剥去身上的皮,在颂扬基督的声中死去……
  
  餐桌前,主人、他的儿子们,还有他的仆人对此争论起来。其中,年轻的仆人斯梅尔佳科夫发表若自己身临其境的看法:“……《圣经》里不是说,只要对于哪怕是极小的一粒芥菜籽有了坚定的信仰,那么就是对一座山说,你挪到海里去,它在一奉到了你的命令以后,也是决不会怠慢的……如果我当时象应有的那样坚信那个真理,那么不为自己的信仰忍受痛苦而改信了伊斯兰教,那的确是有罪的。但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就根本不会吃什么苦头了,因为只要我在那一刹那朝那座山说:你挪动一下,把折磨者压碎,这座山居然挪动了,立刻象压死一只蟑螂那样压扁了他,我就可以没事似的歌颂着上帝走开。假使我真在那个时候试验这一切,诚心对山说:快把那些折磨者压死,可是它并不去压,那么请问:那时候,尤其还正当处在生死关头这样极其恐怖的时刻,叫我怎么能不疑惑它?就不疑惑我也早知道我进不了天国(因为山既不照我的话移动,那就是说上天并不怎么相信我的信仰,也没有很大的奖赏在等待着我),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毫无益处地让人家剥我身上的皮呢?因为即使我背上的皮让人家剥去一半,那座山也仍旧不会照我的一句话或一声呼喊移动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但会发生疑惑,甚至会由于恐怖而丧失理智,那就连考虑也完全不可能了。这样说来,假使我无论在哪儿都看不出会得到什么利益和奖赏,因而只求至少能把自己的皮肉保住,这样做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错处呢?”
  
  斯梅尔佳科夫的推论很有“道理”,他选择放弃“信仰”以保住自己一张皮,也是“合理”,甚至是“值得”的,支持他思考并作出抉择的是他自己的信仰——“肉体生命最宝贵”。这个信仰不是对上帝的信仰,因为对上帝的真信仰需要人看重灵魂,而不是可朽的肉体。所以,虽然斯梅尔佳科夫口称了“上帝”、也口称了考虑过“天国”里的奖赏,但他实质是不信上帝的。他不信仰上帝,却要呼求上帝去解救他的肉体——以压死折磨者的方式。上帝只能对他的呼求保持沉默,这个全知全能者即使要应信仰者的祈求而搬动高山,他也只会为真正相信他存在也相信灵魂不朽的人而搬动,又岂会为压根儿就不信他的人搬动?对于上帝的沉默,斯梅尔佳科夫选择了反抗——放弃“信仰”,只求保住一张皮,“这有什么特别的错处”呢?没有错处的!但他还是有一点错了,那就是他不该认为本不看重灵魂的自己“诚心”信了上帝。
  
  对于那个被折磨的俄罗斯士兵,他在对基督的颂扬声中死去,表面看他没有因为信仰而获救,因为上帝没有来帮他移动高山来压死折磨他的人。但他的有神信仰却决定了他不可能对上帝提这样的要求,因为他相信自己“虽然死了也必复活”,相信基督说的“叫人活着的乃是灵,肉体是无益的。”所以,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处境而埋怨上帝,相反,他也许还会感谢上帝以任由他漫洒鲜血的方式成全他对上帝的虔诚归信。
  
  至于上帝到底存在与否,灵魂永生与否,无神论和有神论者都能在各自所信的前提下找到“合理”的结论,也能在同一个处境下做出于自己而言最为值得的选择,比如无神论者宁愿保住自己的皮,有神论者甘愿为上帝舍皮,这些都是可以理解而又“合理”的。我不以人是否信神,是否看重肉体生命、是否能从容殉道为标准来做道德高下评判。首先,我没有资格;其次,我虽然信神,信基督,是个有神论者,却又认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那个被“犹豫、不安、信仰和无信仰之间的斗争”折磨到精神分裂的无神论者伊凡的某些言论很有道理。他声称:“没有灵魂不朽,便没有道德。”“全世界绝对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人爱自己的同类,根本不存在那种‘人爱同类’的自然法则,如果说世界上曾经有过,并且至今还存在着爱,那并不是由于这样的自然法则,而仅仅是因为人们相信自己的永生。人类对自己的永生的信念一旦遭到毁灭,那么不仅爱,甚至连尘世生活得以继续的种种活力也将立即消失。”人若因基督永生的许诺而能爱,能从容舍生,这也算不上是人的荣耀,所谓“因信称义”之“义”不是称人之“义”,而是彰显神之“义”,荣耀不能归于人,只能归于神。)
  
  (2)很多无神论或怀疑论者都认为《旧约》中上帝的“残暴”和“嗜血”之性不可理解,正是“屠杀”让他们反感了神,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在无神论的思维框架内也是有合理的。具体分析如下:
  
  无神论者对上帝血腥之行的质疑是在“没有灵魂不朽”的前提下做出的。他们的推论已经假定,对于上帝而言,人的肉体生命(请注意:是肉体生命)是至高无上的。这也是与神本主义相对的人本主义价值观的基本立足点。这一前提很容易让怀疑论者在残酷的天灾人祸前倒向无神论——假如真只有全知全能全善的真神,他为什么要毫无怜惜地践踏人的生命?他既然全知全能全善,又为什么要任由这个血流成河?对此,那学问高深、才华惊人的伊凡曾痛苦地呼喊道:“我不是不接受上帝,我只是不接受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我愿意宽恕,我愿意拥抱,但我不再希望有苦难!”“我情愿保留未经报复的痛苦和我那未经平复的愤怒,哪怕错了我也心甘情愿!”他的话也曾深深地震撼过我,我也曾认为,上帝是不可能存在的,无辜血泪是无法抵偿的,无辜死去的人再也不能在这个地球上重新活过来!上帝即使存在,我也要用自己的“为所欲为”去嘲弄他的不义和无能!他是没有长眼睛的,他更是善恶不分,没有一点点的怜悯心!我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没有公义的上帝去呈献自己的战战兢兢的敬畏?对于地狱的说法,我更是嗤之以鼻——人死了,什么就都结束了,谁还去管它洪水滔天呢……
  
  在不信上帝的无神论者(如伊凡)那里,既成世界是一个没有公义的世界:苦难、血泪与死亡都是残酷而无法补偿的——任何人都不能替别人而活,未来的人不能代替已经死去或将要死去的人而活。哪怕是全世界人的幸福也无法抵偿任何一个个体的血泪和苦难!总之,肉体生命的脆弱让这个世界充满了荒谬和不公!既然这个世界有这样的荒谬、不公、虚无,那被人呼为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又到底何在?伊凡的困惑和痛苦那样的刻骨铭心,他的疑问是有道理的,甚至无可辩驳的!但这个“有道理”“无可辩驳”也只是在其“无神论”的思维体系内才能成立。
  
  无神论认定没有死而复活,肉体死了一切都完了,所以才会认为苦难中的“无辜血泪”也都无法抵偿,所以才会有“上帝不义”的结论。没有灵魂永生是他们所有结论的前提。他们认定没有上帝是以“没有灵魂永生”这个隐性判断为前提,同时,他们认定"没有灵魂永生”又以“没有上帝”这个显性判断为前提。这不是循环论证,只是无神论自身的体系自足。总之,在无神论的体系框架内,一切结论都是“有理”的,毕竟他们信的“无神”这个前提无法得到“有效”(比如要眼见为实)否证。
  
  上帝到底是公义或是残暴,已是有神论者的我这样理解——有神论框架内的理解:神是我们的造物主,我们是神的创造物,他有权力和能力以任何方式处置我们的肉体生命,哪怕是有选择性的处置。人不能向上帝喊“无辜”两个字。“在神面前人怎么称义?妇人所生的怎能洁净?在神眼前,月亮也无光亮,星宿也不洁净,何况如虫的人,如蛆的世人呢!”不承认人的不洁净,不承认人的原罪,这是人自欺的骄傲。就算真有人“无辜”死去,上帝也会补偿——上帝灭了人的肉体,灵魂还要受上帝的审判。末日审判时,上帝会对所有的义行和罪行进行赏罚,如果真有无辜者,他的肉体不会白白消亡。所以,有神论者不认为上帝灭了人的肉体是一种不义。人的肉体生命是速朽的,只有灵魂才可以永生。如果没有灵魂永生,没有末日审判,天堂和地狱都没有意义,上帝也无法施行他的赏罚,基督信仰也是一种彻底的虚妄。
  
  上帝虽然启示人,肉体“无益”,那这又是否意味着我们人自己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轻贱同胞兄弟的肉体生命?既然神可以用“永生”去补偿他,我岂不是可以视同胞的肉体生命为粪土?如果有神论推翻了人本主义的根基,这是否意味者人与人之间就可以名正言顺以上帝的名义为彼此残杀、相互屠戮?——既然神都不看重我们的肉体生命,我们也可以不看重彼此的肉体生命?神轻贱我们的肉体,却又借基督之口要我们彼此相爱,这岂不是前后矛盾?《旧约》与《新约》真是一脉相承的吗?对此,我的理解是:神不看重我们的肉体生命,是为了让我们要有“自知之明”,要明白面对大能的上帝自己是多么地可怜,不要有“自以为神”的僭妄。可是人论断同胞,谋害同胞,视同胞肉体生命为粪土却又恰是“自以为神”的僭妄。所以,只有上帝这个造物主才有资格轻贱我们的生命,还要被称义,可是我们人却不能行相同的事也被称义。这样看来,基督要我们“尽心、尽性、尽意地爱神”与要我们“爱人如己”并不矛盾,《旧约》与《新约》完全是一脉相承的。
  
  当然,以上结论也是有神论自身的体系自足。有神论与无神论在各自的体系内自足,两者之间不存在推理联系。让一个人从无神论走向有神论并不靠推理证明——对上帝的融贯理解。因为在他信之前,他几乎无法理解。“我决不是理解了才信仰,而是信仰了才理解;因为我相信:‘除非我相信了,否则我无法理解’”(安瑟尔谟)
  
  总之,无神论者的疑惑是实在而又有理的,甚至也是折磨人的。有神论者的信心和对神的辩护也不是盲目而荒谬的。有神论者不该认为无神论者顽固不化,无神论者也不该认定有神论者虚伪。双方只因一个“信”字的不同而在思考时走进了不同的思维体系。双方之间有一个只能靠神才能填平的鸿沟,人或许根本无能为力。但同时,我又相信所谓的双方都“有理”并不是双方都为“真”,无神论和有神论可以同时“有理”,但不可能同时为“真”。真理是独一的,至于到底哪个为真,我只能举出信仰问题上的“实用主义”。如果无神论可以让人饥渴的心灵得以饱足,得在“无神”的世界得到终极关怀,那么他也完全认定自己所信的就是“真的”,哪怕他无法否证上帝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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