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见证 任不寐 二零零四年六、七月份,我连续得了几场大病。我一个人躺在北京的病床上,心 情非常抑郁。这是我对人性(包括我自己的人性)真正绝望的时期,一连串的打 击和夜以继日的写作使我终于卧床不起。感谢神,这种绝望最后并没有使我远离 信仰——很遗憾,这种绝望有时会成为人偏离信仰之旅的借口——而是在慈悲的 天父和公义的主之间取得了认知平衡。我的一切心灵焦虑起始于我对慈悲的天父 的苛求,而对公义之主缺乏认信。主如此爱我,我却浑然不知!病愈后我参加了 第一次主内聚会,这是7月14日,美国归来的冯秉诚弟兄一行和北京方舟教会的 几位同工举行了一次团契,晚饭后我和久违了的方舟弟兄、姐妹有一次交流—— 圣灵运行其中并彻夜垂顾,祂对我说:你该受洗了! 一、生命见证:悬崖困境及其自由 我对“圣礼”一直怀有矛盾的心情,尽管我早已自认是主的仆人。一方面,我对 形式主义或律法主义感到忧虑,信仰应该高于礼仪,这是我一直坚守的一个个人 主义的原则;另一方面,我的心灵一直被“负向自义”所折磨——我觉得自己在 灵性上远远不配享受“跟从者”的荣耀——我几乎每时每刻都生活在罪中,我也 做不到真正的爱人如己。但这一切思想障碍几乎在昨晚一夜之间被打碎了,我辗 转反侧,确是来自上面的力量伸下手来,引领我做了决断——我该受洗了!信仰 应该高于礼仪这是没有问题的,但信仰并不排斥礼仪——圣礼既是外在记号,也 是内在圣化的奥秘过程。既然我相信“惟独圣经”,而经上不是已经说得明明白 白?事实上在理性上我也早已认识到这个问题了,为什么我会犹豫至今呢?更主 要的原因就是我所说的“负向自义”的问题,事实上,是奥古斯丁和路德帮我克 服了这个障碍——神兴起一些义人,不仅为他们时代的人作光,也为后代人作盐。 ——没有别的原因,“负向自义”仍然是想靠人的力量称义,或者至多是对因行 称义的绝望,但却没有盼望。这是东方宗教能达到的精神顶点。道成肉身的奥秘 之一就在于它在人彻底绝望的时候进入人类历史,因而成为救恩。 我对我的绝望感到绝望。人性彻底败坏,我也在其中,我能认识到这一点。我没 有用他人彻底败坏来装饰自己相对的公义和慈悲,用他人的耻辱来装点自己的清 醒。我想我大体能认识到这一点,这是我上个世纪90年代真正的精神收获。但我 对自己的绝望使我无法喘息,我认罪,可是我还是有罪。我甚至象路德一样鞭挞 和折磨自己,或者通过曲解圣经戒律放纵自己,但我内心无论如何仍然没有喜乐。 谁能真正理解我的绝望和痛苦呢?我反复告解和祈祷,但神似乎转过身去,我看 不到光明——我听到的一直是这样的责备:今天我呼告你们,你们不听,将来你们 呼求我,我也不听。 我的问题还不仅仅是路德的问题,更是奥古斯丁的问题。公元386年8月的一天, 奥古斯丁在一个别墅花园里被神得着——他反复阅读这段经文:“不可荒宴醉 酒,不可好色邪荡,不可争竞嫉妒;总要披戴主耶稣基督,不要为肉体安排, 去放纵私欲。”(罗13:13-14)他流泪悔改而获得重生。然而我的问题还不 仅仅是奥古斯丁的问题,我从未觉得自己的“争竞”和“为肉体安排”是快乐 的,我一天真正的快乐也没有享受过,我成为自己的敌人,我一直在战斗。尽 管我有时会想办法论证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符合圣经的,只是人们还没有发现圣 经这方面的真理而已,但我真实的内心世界并不满意这些谎言。我因此没有办 法放逐自己在任何方向上走得太远,我成为一个走投无路的迷途羔羊。 我的折磨多于路德和奥古斯丁告诉世界的那些遭遇——朋友的背叛和误会是我 另外一层心灵苦难。我在信仰的中途苦苦挣扎。我最先写过“象说的那样去生 活”,我几乎被自己的高姿态所感动,但无人喝彩;“无辜受责”仍然潮水般 涌来。我接下来写过“警惕大家”,对群众见猎心喜,趁机取义的劣性深恶痛 绝。最后我匆忙完成了“箴言书注释”一书,试图在理性上重新认识关于人与 人之间关系的真智慧……坦率地说,这些努力都标志着我的灵性生命的某些成 长,但进展并不快,我对自己并不满意。现在我能清楚这背后的真正根源:我 仍然在崇拜人,在崇拜“大家”,也在崇拜自己。理性认识到的真理并不一定 会成为生活。对这个问题真正的解脱是我最近撰写“灾民文化中的独立写作” 一文,它是我把公义放到悲悯(其实包含着自我感动式的“自义”情绪)之上 完成的短文。尽管有朋友可能不满意该文所表现出的“不宽容”或“怨毒”。 但事实上,这篇文章是我走过“否定之否定”这一漫长路程之后的思想总结。 爱不是爱黑暗(包括他人的黑暗和自己内心的黑暗),爱不能自爱到可以自义 的程度。约翰福音第八章为宽容介绍了一个经典范例:没有人有资格鞭打别人, 但仍要指出罪还是罪。如果你爱你的“朋友”,就直率地说出来,特别是当他 骄傲得只会批判的时候。沉默是最大的蔑视,但基督徒不该蔑视。 另外,信徒也不该抱怨。一方面,人存在普遍的局限性,这是一个既定事实。 它构成仰望神的经验基础。另一方面,自己不能外在于这个普遍局限性,因此, 与其抱怨,还不如自省。自己应该努力过一种圣洁公义的生活,一种严谨而细 心的生活。特别对于中国知识分子而言,“魏晋之风”不被视为缺陷反而当成 不拘小节的风骨或个性自由来夸耀,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自私。不能彻底弃绝 “无意识谎言”和“习惯性粗话”,这些异教习性都是造成非理性的人际冲突 的主要根源。我岂是无罪的呢?!在主面前,我岂非罪人中的罪魁呢?! 前不久,我在“假如我明天失去自由”一文里已经开始在“公义”的前提下为 “以东人”祈祷。但“灾民文化中的独立写作”一文是我真正的解脱,它对我 的解放作用甚至超越我自己的预期。感谢神,接下来我的路德难题和奥古斯丁 难题也相继崩溃了。神的工作的确奇妙无比,祂是那样无微不至地引领我避开 试探,并严厉地施以管教。我是从一件一件具体的事情上看见神的怜悯和神的 愤怒的,祂一刻也没有转过身去。上海一位主内弟兄曾反复对我说:你不知道, 神有多爱你。是的,我当初的确不知道。但我现在如此清晰这一点。当我要放 弃的时候,神用苦难和朋友双重鼓励我。当我要犯罪的时候,神把我留在房间 里。当我迷惑不解的时候,神指给我路德和奥古斯丁的见证。当我骄傲的时候, 神用齐克果来教训我奥秘的永恒阻隔…… 这些年来,我只剩下一只手抓住自我主义的悬崖绝壁上,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叫 绝望。事实上这不是绝望本身,而是“我绝望故我在”。我靠自己的力量绝对 没有办法松开手,因为我不想自杀。最后是神的力量把我的手掰开,我没有掉 下去摔死,却因为彻底弃绝自我而向上获得了新生。“我”是真正的障碍, “我”一直想用“我”来拯救“我”,用“我的绝望”战胜“我的绝望”。这 条道路是鲁迅的道路,是东方宗教的道路,但没有任何出路和指望。当你放弃 的时候,你才会得到新生。信靠耶和华,一切都交给他。人的主权是东方思想 混同启蒙精神的偏执方面为我们建造的精神监狱,人的主权可能意味着对万物 的统治,但也意味着对人的统治和自我统治。但人不是神,这种统治将因权力 机智复制和放大人性局限性的所有灾难。杀人于是成为政治的第一原则,而自 杀成为哲学的现代底线。 弃绝自己,就是放弃人自己拯救自己这种妄想,而把拯救视为神的绝对主权。 但弃绝自己绝不是把自己象垃圾一样倒掉,垃圾是人性的骄傲,但人性还包含 着祈祷的X,因此人的自我弃绝还包含着信心的恢复。这信心由于神的主权而 被神建造在心灵的可能性之中,因此弃绝不仅仅是放弃,还包括与神的复合。 这种复合不是依靠行为和对律法的遵守,而是靠信。一方面,行为永远无法完 全符合律法,另一方面,信才可能使人面向律法规戒而活出新生命来。不要弃 绝行为。行为不是用来称义的,而是用来驯服的。 人是软弱的,团契和圣礼的安排因此成为神爱世人的又一明证。与人的联结因 建立在与神的联结的基础上,而教会肢体成为第二信仰,这是我一直没有很理 性地确认的问题。这个问题随着悬崖脱险迎刃而解。 二、思想见证:神学自由主义与告别异端 对于一位“知识分子”(我用“知识分子”这个词没有自夸的含义,也许应该 叫“文字职业者”,但这个词缺乏公信力)来说,特别是对于一位中国知识分 子来说,信仰的道路尤其艰难。不仅是我们的无神论知识结构会成为我们的内 在拦阻,而且汉语文化界和教会中的多数人暴政也会成为双重的外在挑战。因 此,中国知识分子的信仰道路就必然包括三方面的思想特征:第一,颠覆过去 的政治哲学理念;第二、神学思想具有强烈的护教品格(向外)和神学启蒙特 征(向内);第三,承接西方教会传统剔除各种异端情绪,并面对中国文化传 统使圣经绝对化,使神学处境化。这就是我1998年以来的神学上的心灵之旅。 “颠覆过去的政治哲学理念”,这就是我2000年提出“神学自由主义”的原因。 四年以来,“神学自由主义”受到的批评来自两个方面,世俗自由主义和教会 的基要主义。不过我坚持认为,无论来自哪方面的批评,都缺乏对“神学自由 主义”的耐心理解。 显然,我对圣经真理的认知最早起源于我对六四悲剧的文化反省。这场反省使 我告别了“制度中心主义”这一自由主义的核心话题——“一切都是制度”。 但制度是怎样形成并得以维持并和平更新的呢?首先,我通过《灾变论》的写 作试图揭示东方专制主义的历史秘密。在《灾变论》中,我应用“奥卡姆剃刀” 原理略去了“神圣照管”这一原初命题,却导致了很多误解。误解之一就是把 “灾变论”等同于“决定论”,而完全无视我再三强调的“差别原因论”和 “连续理由论”。《灾变论》把“制度中心”置换为“处境中心”和“宗教中 心”,制度因此成为政治的次级原因而不是第一原因和终极目标。在这种背景 下,人的局限性成为我的政治哲学的核心命题,而人的局限于连接了自由主义 的核心命题和基督教信仰的次级命题——而只有在基督教信仰中,人的局限性 才可能拥有先验根据和发动机制。因此,基督教信仰同政治自由、科学、市场 经济之间的相关性就成为“神学自由主义”关注的主要问题。我的研究和阅读 使我进一步确信,十字架真理包含着成功的资本主义的“差别原因”,因此, 如何向汉语思想说明这一点,就成为我写作的主要内容之一。这一方面要重述 理性和信仰的关系,另一方面要为“神论”进行护教辩论。 但真正的挑战主要来自教会(特别是自义之徒)的攻击,一个经典的批评是: “利用宗教搞政治”。因此,细说宗教和政治的关系,就成为“神学自由主义” 又一个主要工作。“神学自由主义”一直试图把自己放在“利用宗教搞政治” 和“利用宗教不搞政治”这两种极端中间的位置上,结果却意外地获得了这两 种恶名。也许很多弟兄姐妹不相信,我也曾极端反感政治,是一个彻底的无政 府主义者。这是一种普遍的原始情绪,或者是用以炫耀自己比他人清高的策略。 我是在“十字架真理”的前提下阐述“神学自由主义”的基本立场的。首先, “十字架真理”的纵向维度包含着这样的启示真理:一心一意爱主你们的神; 同时,“十字架真理”在横向维度上包含着这样一条社会伦理:要爱你的兄弟 和邻居,要爱人如己——横向维度以纵向维度为基础。我进一步论证,“爱人 如己”在一个“全能主义社会”里,必然要介入政治问题,因为在“全能主义 社会”,政治关系是人邻关系的主要结构。因此,一个信徒爱邻居的神圣义务 就必然要求他不能回避政治问题。但是,由于横向维度以纵向维度为基础,因 此,信徒对政治的关心不可能走到“利用宗教搞政治”的实用主义地步,除非 他不是真正的信徒。对于真正的信徒来说,政治不是终极价值,仅仅是社会关 怀的权宜之计。现在“神学自由主义”面临的问题正相反,由于政治恐惧而不 是信仰纯正使有些信徒打着信仰的旗帜攻击信徒的政治关怀,结果使教会充满 狭隘的纷争,并使各种异端对缺乏公正关怀的社会乘虚而入。 对“神学自由主义”的另外的一种指责是说:“神学自由主义”忽视了“上帝” 和“凯撒”之间的二元对立,应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事实上 “神学自由主义”绝对不主张“政教合一”或“神权政治”,它恰恰是要在中 国建立“上帝”和“凯撒”的二元论。但问题是,中国不存在这个二元对立, 而仅仅存在“凯撒就是上帝”这样的既定事实。面对这个话语前提,“神学自 由主义”把言说重点放在了“上帝的归上帝”这个问题上,而“上帝的归上帝” 是“凯撒的归凯撒”的逻辑前提。这里必须明确的一个问题是:一方面,“神 学自由主义”绝非要在此岸世界建立“人间天堂”;另一方面,也不会因为这 一理由而拒绝人、特别是信徒在此岸世界的责任,即“有限改进”的责任。而 “有限改进”对凯撒的世界仍然是很重要的,比如帮助(不是救赎)需要帮助 的人,比如改革政治制度使之更符合理性和公义,比如反对各种敌基督的力量 和状态。因此,信徒的社会关怀需要在两条线上进行战斗:一方面反对“有限 改进”发展为建立政治乌托邦这种理性自负,另一方面反对以避免建立人间天 堂结果必然建立人间地狱为由而放弃任何有限改进的努力。“有罪的义人”是 什么意思呢?信徒仍然是罪人,因此没有能力在地上建造上帝之城。但信徒是 有罪的义人,因此应该和主同钉十字架;而灵修和跟从是不矛盾的。 2004年我从美国参加“中国福音大会”回国以后,我开始到中国各地教会去了 解情况。我的收获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坚定了我“联合理性,反对各种无神论 迷信和伪神论反智主义”这一观点;二是逐渐开始清理自己思想中的各种异端 主义情绪,这是通过继续研读圣经和神学著作、与同工朱寻道弟兄不断交通而 取得的。 我的初步印象是,中国农村教会和城市教会普遍存在反智主义倾向,这主要是 由于缺乏西方教会传统而产生的,东方宗教和中国的文学-美育传统从底色上 对这种神秘主义倾向发挥着影响。因此我回到北京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撰写了 长达六万余字的“中国大学精神批判”一文,试图全面清理近代以来教会内外 的反信传统和反智传统。在我看来,缺乏逻辑理性的支援,中国教会被迷信和 异端蚕食是不可避免的。而在西方,即使是是反哲学的德尔图良——路德、加 尔文——巴特这一传统,仍然使用逻辑理性为主要叙事工具;而从教父后的护 教者查士丁等,经亚利山大的克莱门特和奥利金、经院哲学,一直到新教的阿 明尼乌主义和蒂利希,更是尊重理性助手的神学典范。毫无疑问,克莱门特是 对的,即基督徒的顺服生活就是根据理性的生活,克服不自然的激情,“而逻 辑使我们不至于沦落为我们自己大张挞伐的异端”。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神 的真理,无论它在哪里被发现”。“使哲学和神学建立亲密关系”,对于护教 危机的时代就更为必要。然而,包括刘小枫在内,从倪柝声、王明道转承过来 的传统,往往贬低“掠夺埃及人”这一教会历史,结果使中国教会沉浮于“神 秘的激情”,并为异端激情所虏掠。究其原因,一方面东方文化特别是禅宗和 诗性智慧(吕西安-莱维-布留尔称之为“原始思维”,它是神秘的和前逻辑的, 面对矛盾毫不在乎,是“超自然现象的感情范畴”,缺少分析、抽象和概念化。 相信偶因论,通过象征、神话和仪式等形式表现出来的集体构撰。)一直鼓励 “神秘的激情”;另一方面,刘小枫等先生在转移西方神学“信仰和理性的二 元论”的时候,没有注意中国文化传统中缺乏这个二元对立。因此,在耶路撒 冷对雅典的清算中没有向中国读者介绍二者的联结,特别是没有强调中国文化 世界根本缺乏雅典传统。至少在我看来,中国思维的“差别特征”既反对耶路 撒冷,也反对雅典。而中国福音事工,应该走奥古斯丁联合新柏拉图主义反对 摩尼教善恶二元论的道路,而可以同时强调新柏拉图主义并无位格神这一局限。 虽然新教把圣经放在了传统之上,但不等于宣布传统是完全无足轻重的。中国 教会缺乏教父传统,这是无可挽回的。但中国教会也缺乏护教传统(包括查士 丁、雅典的阿萨纳戈拉、斯安提阿的提阿非罗和爱任纽等人“对政治的极端关 注”)、没有经历过三位一体之争、基督位格之争、经院哲学的训练、宗教改 革及其内部分裂,因此,中国教会在很多信仰问题上缺乏历史根基。这种历史 贫困往往通过在本土资源中寻求帮助。结果是异端的泛滥成灾。 对于传统汉语思想来说,三位一体之争和基督位格之争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汉 语思想不理解和蔑视这种纯粹形而上学的争论。中国思维中根本缺乏神论,因 此神学中的人-神二元论这一核心话题根本不是中国的问题——中国哲学的核心 话题接近于摩尼教善恶二元论。我们可以从道家和宋明理学以及佛教中逻辑思 辩和形而上学追问的半途而废的遭遇中,能够看出汉语思想最后必然折断,堕 落于重生、养性这一形而下的实用世界。对于现代汉语思想来说,对经院哲学 的批判比新教的批判更为极端,甚至是颠倒黑白的进行批判。比如,经院哲学 本来是神学对哲学理性、特别是逻辑理性的尊重。但中国的“人文主义者”反 而认为经院哲学是反对理性的,而实际上西方的人文主义(humanists)并非 专注于理性复兴,而是以伦理和灵性反对理性主义(伊拉斯谟Erasmus)。 由于缺乏教会传统,中国教会必然面对理论的贫困并以感性伪饰和填补这个缺 陷。即使到今天,在中国有负担的学院派传道人缺乏对通识教育重要性的估计, 实质上是缺乏处境意识。而底层教会由于知识上的缺乏反而强化了排斥知识的 自卫倾向。这正是迷信和异端产生的温床。因此,中国的基要主义神学必须重 新评估理性教育的价值,换句话说,系统神学尽管起源于奥古斯丁,但未必完 全终止于加尔文,尽管加尔文是一座巅峰。人们应该明白,当马丁-路德信口 开河地称经院哲学为“大淫妇”时,他自己特别是其后的路德宗并没有完全撇 清与这位“大淫妇”的暧昧关系——可以说,没有一位反对逻辑理性的神学家 是清白的。即使奥卡姆(约1280或1290——1349)试图在信仰和理性之间划出 一条清晰的界线,但他的界线仍然是逻辑的。因此问题不在逻辑,而在把它放 在什么位置上。简而言之,中国教会必须让理性仆俯在信仰的权威之下,但不 要杀害它,而是把它作为自己最亲密的助手。 但是,中国福音事工的处境化,必须以“惟独圣经”这一原则为底线,不能曲 解圣经,甚至根据政治需要和个人理性偏好进行所谓的“本色化运动”。这在 近代历史上是有着深刻教训的,“三自运动”延续了这种罪错。这个问题还没 有彻底解决。 我并不是说我的思想状况是最后的结论,事实上从来不是。灵修和装备是信徒 一生的使命。反过来来检讨我自己的信仰之路,几乎各种异端都先后拜访过我, 而我几乎每次还以为这些观念是自己对神学的“发展”。诗篇开始曾提出过一 个广为人知的警告——就象圣经不断提醒人们警惕伪先知一样——现在很多事 情过去都发生过。而当前的各种异端,教会历史上都先后进行过清理。 首先,我有过诺斯替主义(Gnostics)的想法,尽管那时候我不知道诺斯替主 义。比如我相信物质是灵魂的监狱,而救恩代表一种特殊的知识;基督并非真 正道成肉身,只不过外表象人而已。其实这种精英主义和神秘主义现在还影响 很多信徒。其次,我有过自己的孟他努主义(Montanus) 和多纳徒主义,我以 反对任何权威的自由主义立场排斥教会和圣经权威,并在个别的时候自认为是 神最伟大的代言人,是“圣灵的喉舌”,我甚至打算进行新教改革的改革,因 此主张神和圣灵高于圣经。我赞成过类似聂斯脱利主义的基督论,即基督有两 个physeis(二性)附带有两个不同的prosopa(两个位格),而有时又相反,相 信西里尔特别是阿波利拿里主义,即基督只有一性,完全否认基督的人性。或 者干脆,相信神体一位论。当然,最早的时候就象很多“文化基督徒”一样, 不能接受基督的神性,认为基督是一位道德英雄人物,因此帕拉纠主义在一段 时间里更合我的胃口。当然,阿奎那主义滥觞的自然神学经伊拉斯谟到现代自 由派神学,曾是我一段时间里主要的神学观点。 即使到今天,在个性上,我更喜欢茨温利而不是路德和加尔文,尽管在思想上加 尔文是更值得尊重的。我不喜欢极端主义者和不宽容,因此。极端加尔文主义 对我还是一个难题,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更倾向于巴特的神学。现在,再洗礼 派、阿明尼乌主义、敬虔运动、清教徒、约翰-卫斯理循道会运动从不同层面、 不同程度地给我带来灵性上的鼓舞。我也不想彻底清除施莱尔马赫的自由主义 神学的某些观念。这些流连忘返也往往强化于我对基要主义的极端作风的不满。 我也曾一度想探求天主教信仰中的某些“合理因素”,但二战以后的末世神学 (eschatological theology)、过程神学对我的启发更大。 显然,我现在的神学观点有点大杂烩,我奢望继续咀嚼这些“人的思想”,以 便能整理出我自己命名的“整和神学”。的确,在“神恩独作说”与“神人合 作说”各执一端的神学历史中,思想似乎还存在很多细致的工作没有完成。这 不是我的力量能完成的,要靠神的使用和特别的恩典。不过尽管现在我面对多 元化的神学观点犹豫不决,但总的来说,改革宗神学已经坚固地形成了我的信 仰基础。这一转变起因于以下三个基本观念:第一、确认人性的绝对败坏和神 的绝对主权;第二、对神的奥秘留下地盘并心存敬畏;第三、新教三大原则: 惟独恩典与信心;惟独圣经;信徒皆祭司。认信这三个基本观念对我来说都是 非常不容易的,我不是突然灵光一闪就信仰归正的。神以奇妙的方式引领我走 了很长的路,以便使我更清楚、更彻底地看见人的局限和神的荣耀。 不过做出受洗的决定是“灵光一闪”之间完成的。撒旦的拦阻使我想起主耶稣 基督在上十字架前遇到的试探。主已经走在前面了,我们靠着祂,战胜一切捆 绑就得胜有余了。这些试探是一种特殊的功课,神叫万物互相效力,让爱神的 人得益处。我特别为自己能够在移民海外之前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受洗而感恩。 我在这之前犹豫过,但我现在清晰地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这不是我 的“选择”,而是我的顺服。记不得是哪位神学家这样谈过洗礼:你跪下去的 时候还没有真正相信,但当你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彻底认信重生。——我几乎能 看到自己这种经历。我对自己第一次在教堂里泪流满面的情景仍记忆犹新。不 过重生对我来将不仅仅是喜乐,我还奢望被恩赐于一种负担——求主指引我按 主的心意在这地上负扼跟从,做光做盐。 爱而公的圣天父,我们感谢赞美你! (2004年7月15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