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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纳 ——「听」与「说」的神学美学

曾庆豹

  
  前言:布鲁克纳在一般人的眼中,他的音乐并不太受重视,但他在乐坛的历史里却拥有一 席之地,他有个名号叫做「慢板音乐家」……
  
  在古典音乐市场中,知道布鲁克纳(Joseph Anton Bruckener,1824-1896)的人并不多,欣赏他的乐迷当然也就更少了。但作为与华格纳同时代,又获得华格纳推崇的布鲁克纳一定有其代表性的音乐地位,至少音乐史上二十阕有名的经典交响曲排列中,乐评家一定不会忽略布鲁克纳的第四交响曲〈浪漫〉的。今年正逢布鲁克纳逝世一百周年,特为文介绍并纪念这位「上帝的音乐家」。
  
  
  布鲁克纳生于奥地利,父亲是一位教师及管风琴师,母亲经常在教会唱诗班里演唱弥撒曲。从小就浸淫于音乐中,尤其是教堂的弥撒曲,更是影向著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创作风格。布鲁克纳是一个大器晚成的音乐家,四十二岁时才完成他的第一号交响曲。临终前仍努力著手于第九交响曲的创作,可惜留下两百多页的未完成草稿就撒手人寰,追思礼拜时,用他的第七交响曲的慢板乐章「送葬进行曲」给他送行。布鲁克纳的努力为晚期浪漫派留下了一张亮丽的成绩单,也是对十九世纪之前的交响曲做了历史之总结。
  
  
  学者曾如此的评述布鲁克纳说:「在他的创作音乐中,他寻到他幻想中的领域。他对上帝引导的天国是绝对忠贞而信服的。在这个领域中,他能追寻到安宁、解除烦忧,当他对著上帝虔诚祈祷时,一切理念变得单一而纯净,使他完全沈浸到上帝的领域中。只可惜这位上帝之子却生存于一个几乎忘却上帝的时代,所以他将自己的希望、乐观寄托在他的音乐中。」十九世纪末的欧洲是一个激进否定宗教的时代,尼采的「上帝死了」的口号是这个宣布上帝退隐的时代的最佳注脚。布鲁克纳生在这个时代,以超然脱俗的天国情怀抗拒整个时代的洪流,好似不顾俗世的利诱,顽固地用音乐去唤起虔诚,预备宗教心灵的空间。
  
  
  以虔诚、安笃入乐
  布鲁克纳果敢地用音乐来表现宗教意义上的「伟大」(greatness ),在歌咏伟大之同时以逼近极致的绝对,所以多数的乐评家都会把他的交响曲称为是「上帝的音乐」,或者认为他的每一阕乐曲都是「音响神圣化」的代表作,会有种「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感觉。相比于莫札特天堂般的活泼和欢乐,布鲁克纳则显得天国般的沈静与严肃。事实正是如此,布鲁克纳一生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把宗教性格放入音乐创作中,好像十一阕交响曲(除了九号交响曲,还包括第○号和第○○号作品)都可以找到弥撒曲式和安魂曲式的影子似的。
  
  在尝试创作交响曲之前,布鲁克纳完成了三部弥撒曲,分别是 d小调、e小调、f小调,都是形式较为庞大的交响曲式弥撒曲(Symphonic Mass )。例如布鲁克纳最常将交响曲中第一乐章主要主题以激昂的旋律在最终乐章再陈述,这种技巧即是弥撒曲中常运用的技法。布鲁克纳的慢板最令人称道,故有「慢板作曲家」的诨号,在柔美与沈静中,处处流露出宗教心灵的敬虔。
  
  
  布鲁克纳音乐的魅力主要在于没有虚饰的信仰和安笃、亳不忙乱的冷静沈著,对信徒而言,布鲁克纳的音乐简直就是从天降临的预言,像传达某种神谕式的,会随著他缓慢而坚定的进行,跃升入信仰的感动。这位虔诚的艺术家,把音乐创作看为是上帝给他在人世间的任务,音乐成了他祈祷上帝的祷词,如第五交响曲又叫做「教会交响曲」或「信仰交响曲」,在这阕交响曲的第四乐章以强而有力的圣咏作结束;又在第九交响曲上题写了「献给我所敬爱的上帝」的字样。
  
  
  布鲁克纳的音乐中的虔诚来自于生活中的虔诚。每当教堂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布鲁克纳在讲课时听见了,都必会停止授课,跪膝膜拜,祈祷完毕后,再继续未竟的课业。当布鲁克纳还是林兹天主教堂的管风琴师时,被邀请到维也纳当音乐理论的教师,这是一份很高的荣誉,但布鲁克纳还是冷静的寻求上帝的回答,就在拿不定主意时,于是在风琴上即兴演奏弹起遁展曲,到最后一个和弦响彻九霄之际,布鲁克纳彷佛听到上帝藉由风琴说:「你去吧!」的声音。
  
  
  传统浪漫乐派交响曲的特质是将人生视为是与命运搏斗的场域,以努力奋斗和狂飙的冲刺,最后达到情绪的解放和战胜命运的凯旋。但是布鲁克纳的音乐却泾渭分明,以净化和提升内心情绪为功能,使人清心寡欲,最后导向神圣境界,并展现音乐的纯形式的深度美学。最能代表这种宁谧境界的即是布鲁克纳的慢板(adagio)。
  
  
  慢板可以说是显示作曲者功力的最隹试炼场,在徐缓的乐韵的行进中,需要通过更为严格的组识与联系,才能具有说服力,不致离散崩解。反过来说,布鲁克纳音乐中所隐含的难度就成了一个演奏者的考验,能够很好的演出布鲁克纳的乐团,才能充分显示一个乐团的真正能耐。难怪有一次福特万格勒(W. Furtwangler,指挥家)对克廉培勒(Otto Klemperer,指挥家)说:「除非你听到他们(指「维也纳爱乐」)演奏布鲁克纳,否则你就无法对该乐团得到正确的评价。」意思说得很清楚,只有难度的音乐才能测出演奏者的功力,布鲁克纳即是那测量的标准。
  
  
  上帝的音乐家
  
  布鲁克纳赢得「慢板作曲家」之名应该是与他被冠以「上帝的音乐家」之名是同一回事。布鲁克纳赋予慢板庄严的气氛,刚柔并进,营造出供心灵得以升华的空间。冗长的慢板是一段忏悔意识,借使灵魂坦然以对,赤裸面对上帝,无需中介。听者就藉由吞吐、缓慢推进之时,扩大思考的空间,以便更清晰的呈显心灵状态,好等待并接受信仰的洗涤和淬炼。布鲁克纳善用调解升华之道的繁杂性,接近于一种神秘,或者布鲁克纳认为对于终极伟大的魅力的接近,大概也只有神秘这条途径吧!
  
  
  布鲁克纳的音乐具备了哥德式建筑拱门构造的宏伟,有著令人惊叹的巨大广阔。也令人联想起管风琴的沈沈宏音,表现出时间与空间的壮大感,它就像巍峨的大教堂,令人由衷发出虔敬的信仰之心。布鲁克纳对信仰是如此的笃信和有把握,对天堂有著天真和诚实的期待,这些都是构筑他音乐中的神学美学最核心的要素。每听一阕布鲁克纳的交响曲或弥撒曲,都宛如步入哥德式教堂,置身于此,油然升起严肃和敬虔,丝毫不敢有半点的马虎和轻率。
  
  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创作形式,仍延继著传统四个乐章为依循的模式。几乎全部开头都是以安静的气氛呈现,以弦乐的颤音或顽固低音(Ositinate )奏出神秘安详的背景,衬托第一主题的显现。这是第一乐章。布鲁克纳的宗教情怀藉此表露无余。柔和的颤音或规律的律动,渐步缓缓进行,象徵著进入的主题逐渐显露,庄严而灿烂的音响初现,有著圣咏般的宁静。
  
  
  第二乐章的表达转为柔美而又宽广的线条,带来强烈而坚定的虔诚曲风,使人能领悟到音乐的本质即是徐缓、宏伟、肃穆、悲壮的旋律,布鲁克纳交响曲最感人的部分就在此,宛如祈祷者的内心独白。比起其他的乐章,第三乐章的变化则比较大,在这个部分,布鲁克纳成功的援用了兰德勒舞曲(Laedler ,按指一种很像华尔滋的奥地利舞曲,属于民俗音乐。舒伯特和马勒的作品也喜爱引用)的素材,使得风格更为强烈而具特色,一般称之作诙谐曲(Scherzo )。
  
  所有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其中各乐章间都相互依存。在第四乐章,我们就清楚的证实这个事实。第一乐章的主题,到了这个部分会给于扩张,布鲁克纳的终曲(Finale)即是将前面所有的乐章,经浓缩综合而在此获得了总结性的呈现。这样环环相扣的牵连,藉由动机转换应用,寻找其中蕴含的整体关系。
  
  
  除了第四号交响曲,布鲁克纳并不喜欢给他的音乐冠上任何的标题名称。自贝多芬开始,标题音乐成为浪漫乐派的一个特色,有一类标题是提供对乐曲的整体意念,不是展示明确的指涉对象,像〈英雄〉、〈命运〉;另一类标题则有明确的所指,而且每个乐章的内容,还有具体的文字给以描绘,像〈田园〉。虽然说是作浪漫乐派在交响曲方面的总结,但布鲁克纳本人是极力反对标题音乐的。有一次,在第七号交响曲演奏完后,他的弟子沙克(Franz Schalk)如绘画般地描述来诠释第七交响曲,布鲁克纳听了以后非常不悦,当场就给他难堪的说道:「如果他要写一首诗,为什么要选上我的交响曲呢?」
  
  我认为,以布鲁克纳对音乐指向宗教意义上的「伟大」而言,他诉求的应该是绝对音乐而非标题音乐,这点可能与浪漫乐派的立场看来不符,或者应该是说浪漫派应该不能理解成太狭窄。布鲁克纳不可能完全牢守在传统形式之下,他对音乐这种艺术创作远远的超出了音乐本身,而是跃进了对神性完美而又神秘的崇高美学做表达,对于绝对者││一种超卓的状态,一种质、量、范围、程度的无疆界和极致,只能以「越过疆界」为渴想,才会领悟神圣的临在和冥思。
  
  
  几乎每一阕交响曲都经过布鲁克纳的多次修改,像是对音乐艺术有一份完美的执著及要求,希望达到尽善尽美,结果在版本的确定上常常弄得很复杂,演出时间之不同,加上学生认定的差异,都引起不少的困扰。逼不得已,迫使布鲁克纳只好将自己确定的手稿交到维也纳图书馆,以作为最后监定的标准。布鲁克纳的生活总是如此的谨慎和小心翼翼,单纯、率直、朴素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头发总是修剪得极短,身上穿著不合身的手织衣裳,多数见过他的人都会嘲笑他的憨厚和老实。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就曾对布鲁克纳第四号交响曲评论为是「上帝与愚人的狡诈混合」,按我的诠释,这句话正好说明白了布鲁克纳的性格与他的音乐间的关系,相对于绝对崇高的事物,追寻者对此事物的追寻大概也只能以无知或愚昧方式方可接近于它。关于这点,布鲁克纳的生活和他的音乐似乎都在表明这个事实。
  
  布鲁克纳与华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布拉姆斯(Johnnes Brahms,1833─1897)出现在同一个时代。当时音乐界把华格纳与布拉姆斯分别归为两个对立的派别,而布鲁克纳则被认为是华格纳阵营的人物,当华格纳派别被攻击时,布鲁克纳也无法幸免。布鲁克纳确实对华格纳抱以崇敬,他们的私交也似乎很好,但欣赏归欣赏,私交好也不代表布鲁克纳一定接受华格纳的音乐风格。事实上,布鲁克纳的朴实虔敬,与华格纳的华美绚烂是两个绝然不同的世界。布鲁克纳的音乐就是布鲁克纳的音乐,他的宗教虔诚使他成为一位「上帝的音乐家」,若要勉强归类,也仅仅只能说他是「慢板神学家」。
  
  
  老年的布鲁克纳曾对著他的学生马勒说:「至少为了完成第十交响曲,我就得卖命工作,不久我就要站在上帝面前,如果不好好工作,则将无颜面去见上帝。那时上帝或许会对我说:『我给你的能力不止于赞美颂扬上帝而已,你这个蠢材!你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啦!』」
  
  布鲁克纳音乐的表现是笃信、确定、纯真的感情,这种超拔的体验来自他对上帝信仰的虔诚,与贝多芬、马勒完全的异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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