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责任与上帝的责任 --兼致尊敬的基甸兄、思路兄和THINKER兄 任不寐 题记:《90年代的精神出路》一文发表后,基甸兄、思路兄和THINKER兄给出 了很有份量的回应。我曾在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这篇匆忙之中写成的随想 式的文字真不配接受这样的尊重。概念问题从写出来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满意, 也很惶恐(同时,我往往轻视对概念的思辩能力和其学术意义,因此我很少下 定义,概念对我来说往往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这是一个并不值得夸耀的缺 点),基甸兄和思路兄提出的一些批评意见是非常中肯的和富有启发性的。本 来应及时回应朋友们提出的一些问题,这种回应是一种讨论,如果我们因持续 对话能不断接近真理----荣耀归主----显然是非常有价值的。由于近一段时间 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一直未能参加讨论,只能向朋友们表示歉意。现在 我发表的这篇短文,是摘自《灾变论》最后一章“人的责任”,希望以此能辅 助来说明我提出的“教会神学”(这个定义接近我下文所说的“宗教犬儒主义 ”,朋友们指出这一定义的问题我基本上赞同,的确,它容易造成误解,也不 符合我在“走向上帝”一文中表述的对教会的真实看法)、“神学自由主义” 等命题的思想渊源。 弗兰克说:“有两种互相对立又彼此相通的观点妨碍对生命的合理关系的巩固 ,这两者都出于对存在之基本结构的不理解。由于把外在生活与内在生活混为 一谈,不理解保护善和抑制恶与实现善和消灭恶之间的区别,一些人认为,一 切外部活动,都是无意的,都是恶;另一些人则相反,认为这些外部活动与内 在活动是等价的,认为可以通过这些外部活动来实现善和消灭恶。…….这两者 都违背了基督的约言:‘该撒的物归该撒,神的物归神’。……在这条道路上 虽然不能创造善,却可以和应当保护善;虽然不可能消灭恶,却可以抑制恶, 使其不至于破坏生活。”(11)我把第一种思潮称为宗教犬儒主义。这种思潮 是雅典与耶路撒冷的二元对立理论的必然逻辑结论;由于否定人的理性以及理 性对“有限改进”的意义,因此它事实上消解了人的责任,人存在唯一的价值 就是过冥想式的“灵修”生活。 宗教犬儒主义事实上是对“神正论”的歪曲。我们应该记住,上帝是按自己的 形象造的人,这意味着给人赋予了一种“有限责任”,尽管人的理性仅仅是 “次价值”,但次价值也是价值。人不能自己免除不幸(只有上帝才能解救人),但人可以通过努力免除不义,取得尘世生活的“有限改进”。因此人的 责任来自上帝的命令或恩典。特别是当社会生活中出现各种苦难的时候,如果 宗教不走向实践,就堕落为伪宗教。 宗教犬儒主义告诉人们,尘世幸福是毫无希望的,根据加尔文的“预定论”, 人们“要象尸体一样服从教会的命令”,以期在未来审判中进入预定的位置。 梅尼日克夫斯基为此挖苦说,“上帝把人类分成两个不等的部分:比较小的一 部分由肯定得救的人组成,不计其功绩如何;而较大的一部分,肯定受到诅咒, 不计其过错如何。一方面是无故受恩典的人,另一方面是同样无故被剥夺了恩 典的人。”(12)难怪被烧死的伟大圣徒卡斯特卡里奥说:“加尔文的上帝比 恶狼更要凶恶。”宗教犬儒主义反对基督徒对他人的苦难承担责任,特别反对 政治生活,并以不搞政治来自我标榜信仰的纯正。我们可以引申索洛维耶夫的 观点,政治的存在不是为了实现人间天堂,但是为了防止实现人间地狱。如果 说上帝是爱,而爱是实践,那么宗教犬儒主义恰恰是反基督的。比如《圣经》 上说:“你们那些不怜悯人的,也要受无怜悯的审判。怜悯原是向审判夸胜。 我的弟兄们,若有人说,自己有信心,却没有行为,有什么益处呢?这信心能 救他么?若是弟兄、或是姐妹,赤身露体,又缺了日用的饮食,你们中间有人 对他们说,平平安安地去吧,愿你们穿得暖吃得饱。却不给他们身体所需要的, 这有什么益处呢?这样的信心没有行为就是死的。必有人说,你有信心、我有 行为。你将你没有行为的信心指给我看,我便藉着我的行为,将我的信心指给 你看。你信神只有一位,你的信不错。鬼魔也信,却是战兢。虚浮的人哪,你 愿意知道没有行为的信心是死的么?我们的祖先亚伯拉罕,把他儿子以撒献在 坛上,岂不是因行为称义么?这样看来,人称义是因着行为,不是单因着信。 妓女喇合接待使者,又放他们从别的路出去,不也一样因行为称义么?”(《 雅各书》2:13-25)所以默茨批判说:“通常关于教会之先验的‘中立’和 ‘政治清白’的假设,要么是缺乏批判精神,要么则是有意识地掩饰现存的政 治联盟。……这在客观上便是不诚实的。主教和神学家尤其容易成为这样一个 教会的官僚:他在教会中立和‘政治清白’的幌子下,推行旧的一体化,稳定 已有的政治联盟,毫不考虑具体苦难和现实压迫。……只有当教会有一双耳朵 听得见他人的苦难、他人的贫穷和他人的困窘的含混预言时,它才真正听见了 基督的话;只有如此,可见的教会才是不可见的耶稣精神的教会。”(13) 宗教犬儒主义实际上还往往把“历史责任”全部推给上帝,包括人世间的各种 苦难及其免除,都变成了上帝的责任。在我看来上帝不代表“他”对人类的责 任,他代表爱。人类必须对自己制造的灾难自己承担责任。或者我们可以这样 理解上帝的全能至善:从上帝“允许”人类独立、特别是“允许”人类独立承 担责任这个角度上讲,上帝是仁慈并全能的。“地上的孩子们被允许去塑造自 己的命运时,他们理应感到自豪。”(14)不是上帝被挤出世界,也不是人类 已经成年(朋霍费尔),而是上帝让人类将自己挤出世界,上帝鼓励人类成年。 我认为基督再临说对人类社会最现实的意义是暗示人类:在1000或100 年或一定时段内,不是基督现实地降临,而是人类(每个人)此时应该自己承 担起自我审判、自我反省的责任。弥塞亚通过人的心灵起作用:“人该反省了 ”。如果说:“暴力的直接原因是自我控制遭到破坏”,我们确认,基督教的 伟大的先知们深刻地认识到人类的这一本性,知道人类如果不“经常”在回忆 中忏悔“本我”的罪恶并警惕理性的局限性(相对于上帝),人类将不断制造 罪恶——忏悔是上帝赋予人自我拯救的责任。 基督受难是关于人的责任的启示。遗憾的是,这种关于个人责任的启示一直被 忽视或狡诈地转移为耶酥责任;耶酥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应该也能够象我这 样自己承担责任,而一旦人这样做了,人就进入了千年王国并得救了: “看哪,我站在门外扣门。若有听见我声音就开门的,我要进到他那里去,我 与他,他与我一同坐席。”(《启示录》3:20) “人若说他住在主里面,就该自己照主所行的去行。”(《约翰一书》2:6) “主为我们舍命,我们从此就知道何为爱。我们也应当为兄弟舍命。”(《约 翰一书》3:16) “我又看见那些因为给耶稣作见证,并为神之道被斩者的灵魂,和那没有拜过 兽像,也没有在额上和手上受过它印迹之人的灵魂,他们都复活了,与基督一 同作王一千年。”(《启示录》220:4) “亲爱的兄弟啊,有一件事你们不可忘记,就是主看一日如千年,看千年如一 日。主所应允的尚未成就,友人以为他是耽延;其实不是耽延,乃是宽容你们, 不愿有一人沉沦,乃愿人人都悔改。”(《彼得后书》3:8、3:9) “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一来,你们的心里就 必得安息。”(《马太福音》11:29) “你们要结出果子来,与悔改的心相称。”(《马太福音》3:8) “我不废掉神的恩。义若是藉着律法得的,基督就徒然死了。”(《加拉太书》 2:21) 基督受难这一伟大启示被教会或后人理解为只有基督才能或愿意那样做。然 而,这种狡诈--如果属实的话--并没有使人类逃避上帝的惩罚,20世 纪可以看作是人类因逃避责任而被迫承受的一次漫长的服役过程。基督为什 么以受难的形式显现他关于人的责任的启示呢?其目的是叫人惭愧、知耻后 勇,他仅仅为了救我们而死,而我们成了幸存者、旁观者。他是神,他为我 们死了,死得如此屈辱,仅仅为了救我们,——而我们成了旁观者!这种认 识是基督通过受难给我们的启示,是基督在人类心灵中的自我呈现,他呼唤 人的责任。“基督的伟大功绩不在于他受苦受难。人们也在受苦受难。…… 但基督的受难是胜利的神灵积极的受难。”(15)所以,真正信仰基督的人 应该象基督那样积极承担责任。   在这个意义上,朋霍费尔是真正的基督徒。“按照朋霍费尔,信仰不仅仅 是在观念上认信十字架上的真理,更重要的是要在行动上践行十字架上的真 理。认信十字架上的基督,更重要的是在行动上跟随基督,而这要求跟随者 付出很高的代价,耶稣基督必须受苦和遭弃绝,这种‘必须’存在于上帝的 应许中。在朋霍费尔看来,这种没有荣耀的遭人藐视的受苦同样要临到基督 徒身上,基督徒之为基督徒正在于他们也‘必须’分担主的受苦。”(16) 朋霍费尔领会了基督关于人的责任的启示,并实践了它,他说:“袖手旁观, 最不合乎基督之道。”(17) 注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