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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能

方周(感谢著者惠寄)

  九一一之后,只要天气不太糟糕,我都会趁中午休息的时间,到哈德逊河边,眺望河对岸的曼哈顿下城。那里曾经像一只美丽的公鸡,高傲的头俯视着全球。如今,没有了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它像被人砍掉了鸡冠,继续高昂的头颅还滴着血,虽然滴得越来越缓慢了。
  今天江边的风极大,低低下垂的乌云笼罩着上空。河对面的滚滚浓烟已经渐渐散去,站在那里的人比平日少了许多。前些日子那场烛光晚会残留下来的寻人启示和蜡烛已经被清理干净,通往纽约的轮渡也恢复通航,把一批批乘客带向河那边。听说炮台公园的住户业已陆陆续续搬回自己的公寓,荷兰隧道很快也要开放了。一切正慢慢恢复正常。时间真像一种奇妙的冲剂,正在冲淡、甚至带走我们痛苦的记忆。
  不知什么时候,我身旁来了一位犹太人,一身深色的西装,头戴一顶略显过高的礼帽,白色衬衫配一条深红色的领带,长长的花白胡子一直连到鬓角,细细的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迷成同样细小的双眼。他站在半圆形扶手栏杆的最前沿,面向河对岸,双手捧着一本褐色封面的小书,上面烫着金色的希伯来文,时而低声诵读着,时而抬起头来向前面望去。不难看出,他正在祈祷。我看时间不早了,便转身往回走,这时,后面传来了低沉的歌声。
  我承认九一一造成的冲击不可能永远像起初那样强烈。伤口总有一天合愈、流血总有一天停止,也许会留下一块伤疤,让我们每次看见的时候,便想起这里曾经被深深地切过一刀,但是,那刻骨铭心的痛楚却再也感觉不到了。不是吗?今天,当我再想起二号塔轰然倒塌的那一幕的时候,那情景就已经不那么触目惊心了。
  今天中午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旁边两位自己的同胞先是高谈阔论地“指点江山”,然后和加入他们的美国同事谈论起阿富汗,嘲笑那里的人如何落后和贫困。难道他们忘记了,几天以前他们还在为自己逃离厄运而庆幸吗?对面不到一千米的地方,高达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废墟下还埋藏着他们同事的正在腐烂、发臭的尸体吗?
  对了,那里埋着六、七千生命,几天以后,当救援停止以后,他们就要和废墟一起,被一堆一堆地装上卡车,运往曼哈顿城外,永远地沉睡在那里了。他们再也不会讲话,永远不会讲话了。可是我们是否还记得,当死亡突然临到他们,他们也知道无路可逃的时候,他们最想跟亲人说的话是什么吗?
  “我爱你!”
  一个儿子在大楼倒塌前的一刻在电话里这样对他妈妈说。
  “我逃不出去了。我要去跳楼了。我爱你们!”
  一个儿子在跳楼前在网上这样对他的爸爸妈妈说。
  还有一个人给妹妹打电话,妹妹不在家,他便在留言机上留下这样一段话:
  “请你告诉妈妈,我以前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请她原谅。请你好好照顾她。我爱她,我也爱你!”
  如果有一天死亡突然临到我们,以致我们只有机会对我们的亲人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呢?
  “我爱你!”
  “我爱你们!”
  我相信很多人会这样说。
  但是,我们好像忘记了,我们生活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我们在地上的最后一天。我们准备好了吗?如果明天我们就走,我们能不能无怨无悔地对我们所爱的人说:
  “我爱你!”
  我希望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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